2019年7月5日,郑兰辉翻开沉寂一年的朋友圈,这一天里,他把“普吉岛沉船事端”一周年的留念视频接连共享了七次。
一年前的这一天,郑兰辉一家五口乘坐的“凤凰号”游轮在泰国普吉岛海域产生倾覆,事端形成47人逝世。
灾祸让58岁的郑兰辉失掉了妻子、女儿、女婿,还有18个月大的小外孙女,他成为出游的一家五口中仅有的幸存者。
照阴历核算,6月26日是逝者一周年的忌日。郑兰辉的妻子被安葬在老家浦江,而女儿一家三口则安葬在女婿的家园宁波。清晨四点半,父亲郑兰辉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驱车从杭州动身,先后赶往浦江和宁波两地上坟。
郑兰辉还带上女儿宠物狗的骨灰,女儿在世时,宠物狗在事端中逝世,女儿舍不得,把它的骨灰罐放置在家里,郑兰辉把它也带到女儿的墓地。
一年来,郑兰辉忙于留念、忙于维权,他搬进女儿的空房,维持着事端前的悉数摆设,“我的日子都是他们的影子”郑兰辉说。
他还忙着在新的日子人物里进行调适,除了成为父亲,他还测验成为儿子的母亲,成为长姐,成为亲家的依托。
“影子”
周年忌日回来后不久,大儿子郑锋又做梦了。
“爸,妈说这次菜欠好”,他奉告父亲郑兰辉。
听了儿子梦境,郑兰辉迫切期望亲人也能给自己托梦。一年来,他沮丧,“没有,四个人一个都没有”。
他琢磨不透,“梦终究和什么有联系?”
和妻子三十年夫妻,他想“三十年交流就不能换个梦?”女儿生前爱跟他交流,来女儿家看小外孙女,走到门口就能听见女儿喊爸;女儿下班回家,门一开,人还没进门,声响就进来了。女儿也没有给他托梦。
他听人说,“想多了就有梦”。
但郑兰辉有时分不敢多想、不敢往深了想。有记者来家里采访,他领着去看女儿的房间,在心里奉告自己“靠边站、不多想”,但对方一开口,他眼泪就操控不住了。
可日子里,亲人的影子无处不在。
郑兰辉女儿女婿和外孙女生前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郑兰辉说话音调高、嗓门大,女儿在的时分提示过他,“爸爸你说话轻一点”。和街坊谈天的时分,街坊发现,说话说到兴头的郑兰辉忽然就压低声响了,像想起什么似的。
郑兰辉也传闻上一年老家有人妻子离世,男人惧怕,不敢回妻子住过的家,也不敢睡妻子的床铺。
郑兰辉不能了解,“看不见老婆,我还睡不着觉哩!”老家的卧室里,他的床上还放着两个枕头;翻开衣柜,也和曾经相同,一半是他的衣服,一半是妻子的衣服。
他还把自己和妻子年轻时的合照洗出来,扩大,装裱。第一次洗出的相片没有处理好妻子的发丝,他花钱重洗,“要一根根搞出来”。洗好的合照和妻子的个人照被摆在卧室的床头柜上,一边一幅。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喃喃一句:“老婆,我睡了。”早上起床翻开灯,就跟老婆睡在周围相同。
他在年头的时分和小儿子搬进了女儿生前的居处,帮她守着空房。室内规划师身世的女儿亲手规划、安置了这套房子,屋内的摆设,郑兰辉一点没动。女儿女婿的房间还坚持他们脱离前的姿态,外孙女的玩具也都依原样摆在婴儿房里。作为一种留念,他把女儿的床头灯翻开,24小时不能灭;女儿女婿还有孙女的相片,扩大冲刷,都放在了屋内最显眼的方位。
7月6日,郑兰辉女儿女婿的卧室。新京报记者魏芙蓉摄
这让他和小儿子都觉得,接近的人还在身边。
出事前,妻子也住在这套房子里,她在女儿怀孕后便赶来照料。那时分郑兰辉两端忙,他每个月花半个月时刻忙安徽阜阳的五金店生意,剩余半个月时刻赶回杭州帮助带外孙女。
年节聚餐,一张桌子一咱们九口人刚好坐满。女婿厨艺好,在家时从不让女儿下厨;郑兰辉在饭桌上谈规划,老家两套房,两个儿子各选一套。儿媳妇奉告他“爸,给咱们留间卧房,年节回家有当地睡就能够了”。
什么是完美无瑕?郑兰辉想过,一家团圆,不只儿女好,媳妇、女婿更好,这便是完美无瑕,是“做梦相同的福分”。
意外
直到那场意外降临。
2018年7月5日,女儿为一家五口谋划的泰国游览中,他们乘坐凤凰号进行“普吉岛深海一日游”,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依照方案,他们当天将从普吉岛的查龙码头动身,乘坐凤凰号游艇顺次前往“小皇帝岛”、“大皇帝岛”,最终回来码头。
当天下午4时,凤凰号在从大皇帝岛回来码头的途中遭受风波,产生侧翻。事发时郑兰辉和妻子在一楼,女儿一家三口在游艇二层。
郑兰辉拉着妻子奔向甲板,妻子摔倒了,磕伤了膝盖。“你不要拉我”,妻子说。“好”,郑兰辉松开手,船沉了,郑兰辉落入海里,眼见着妻子被后来的人压入水中。
沉船的音讯还没传回国内的时分,没来由地,小儿子郑军忽然想给远在泰国的家人打电话。
他首要拨了姐姐的号码。
郑军是家里的老三,姐姐是家里长女,姐弟俩相差十岁。在父亲郑兰辉看来,这对姐弟更像“母子”——姐姐对弟弟的关怀详尽周到。
郑军记住自己在金华上寄宿制高中时,校园钥匙落在老家。姐姐其时在杭州上班,知道状况后从杭州开车到金华的村子里取钥匙,送到城郊给他。
姐姐电话没有拨通,其他几位亲人的电话也都无法接通。他觉得不对劲,找哥哥郑锋商议,刚开端,哥哥安慰他,“别忧虑,说不定是海上没信号”。直到晚上10点左右,“泰国普吉岛沉船事端”的音讯被国内媒体发表。
郑兰辉的妻子、女儿和外孙女生前的合照。受访者供图
郑兰辉浮出水面,被邻近的皮艇救起。海面上漂浮的两艘皮艇,是游艇翻沉之后翻开的,郑兰辉发现,两艘皮艇上都各载了二三十人。
这成为他在过后质疑的焦点:为什么没有事前奉告乘客皮艇的存在?假如能提早知道这一点,他想,灾祸降临的时分,咱们都会有意识地往甲板边际接近,这样能够有更多人获救。
皮艇上的幸存者被后来路过的渔船救起,安全到岸后,郑兰辉开端在岸上的幸存者中寻觅亲人。
一个人都找不到,郑兰辉“疯起来了”。救援人员把他抬到担架上,捆起来,拉到医师那里。
他冷静下来,奉告他们:“你们不要碰我,我不会疯掉的,我安静下来,我要找人”。他找到志愿者,被对方奉告,因为缺少技能条件,当天晚上无法施行救援作业,需求到明日早上六点半才干出海。
一年后再回想,郑兰辉说自己一辈子最不幸的便是那个晚上。全家出游,只需他一个人回来宾馆,他走进女儿房间,平常走进来应该是热热闹闹的,但这天晚上一个人都没有。他知道遇难了,必定遇难了,“海上的人都救上来了,没救上来的必定被船困住了,全下去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洗了澡,一夜坐到天亮。
7月6日下午3点,郑兰辉接到告诉辨认第一批打捞上岸的遗体。他认出妻子来了。
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的遗体也被打捞起来了。郑兰辉想给他们穿衣服,他在房间里把亲人的衣服一件件叠好,一边叠一边哭。
维权
从泰国坐飞机回来国内五个小时的行程,郑兰辉没敢闭眼,儿子坐在他周围,舅舅和妹妹也在飞机上。飞机在萧山机场上方回旋扭转的时分,他惧怕,惧怕再出事,自己要怎样奉告。
时隔一年,郑兰辉不敢游览了,海上漂的、天上飞的他也不敢再想了。
上一年11月,他们乘坐的“凤凰号”被打捞出海,泰方发布游轮或许存在质量问题。专家发现:在船尾有重约3吨的水泥柱,用于平衡船体,这应该是形成沉船的原因之一;而船上原有的发动机被货车发动机代替;别的,船上应该有4扇排水门,但实际上只需一扇。
2018年11月17日,泰国普吉岛沉船“凤凰号”被打捞出水。图片来自普吉府民联厅
但普吉岛沉船工作一年后,郑家依然没有比及官方的事端调查报告。普吉首府尹帕卡蓬在6月28日承受记者发问时称,近期仍无法发布事端完好调查报告,事端一周年时将不再举行发布会。
在国内,郑家的维权进程也进行得缓慢。郑锋以为在该起事端中,姐姐其时购票的渠道、游览社,以及国外的船方都需求担责。
回国后不久,郑锋就经过姐姐的朋友了解到她当日的购票信息。
动身前,姐姐经过飞猪渠道上的“象爸爸游览”帮自己一家和同行的朋友购买了“普吉岛巨细皇帝岛凤凰号游艇深潜浮潜高端亲子票”,其间包括10张成人票、4张儿童票。
上一年8月,他联系上“象爸爸游览”负责人,交流进程中负责人着重,“象爸爸”在这次游览中仅仅是票务署理方,并非游览社。对方解说,游览社为乘客供给的是行程服务,而他们作为票务署理供给的是票务服务。对方还说到,假如要承认其在这次事端中承当相关连带职责,需求走法令途径。
2019年6月19日,郑锋托付署理律师郭乘希向杭州市余杭区人民法院提交了民事诉讼状。
郭律师介绍称,其此次署理的诉讼首要分游览社和游览渠道两部分。根据中国游览法第七十一条规则,“因为地接社、实行辅助人的原因形成游览者人身危害、财产损失的,游览者能够要求地接社、实行辅助人承当补偿职责,也能够要求组团社承当补偿职责,组团社承当职责后能够向地接社、实行辅助人追偿。”
郭律师对新京报记者表明,“假如是仅作为‘票务署理’,需求供给具有法令效应的依据”,她以为,在该起事端中“象爸爸游览”归于组团社。
郭律师在诉状中指出:事发时的7月归于泰国风暴高发期,而渠道方和组团社都没有对乘客尽到危险奉告职责;此外,组团社有职责承认船的质量是否合格;此次工作中,组团社购买的游览职责险也过低。
这一年维权成了郑锋作业之外的重心。父亲郑兰辉常常在他面前表露出自责心情:假如当天出行自己拉肚子,耽误了行程,是不是就能够救回家人一命。
郑锋不知道怎样跟父亲解说,他期望能在法令的层面给这场事端进行职责确定,或许这样,父亲才干放下,“要不然他承受不了新的日子,这个工作他永久都会有疑问”。
“平平淡淡”
工作刚曩昔不久的时分,从泰国返家,郑兰辉一遍遍跟儿子叙说那个场景:他拉着妻子出来,妻子摔倒了,腿摔出血,然后被人群压下去了。
儿子不让他说,怕他越陷越深。
和儿子在家吃饭的时分也是,相同一道菜,郑兰辉自动聊起妻子最初炒制的工序,小儿子应声把论题堵上,“老爸你的手工也不错”。
失掉亲人的日子比郑兰辉幻想中更扎手。
家务事首要难住了他。
妻子在的时分他几乎不下厨房;她爱拾掇,保姆打扫过的当地妻子要再擦一遍,旮旯不能藏灰;家里大到电器家具,小到厨房里的瓶瓶罐罐,都有固定摆放的方位。
妻子脱离了,洗衣煮饭郑兰辉都要从头开端学。带着骨灰从泰国脱离的时分,他跟儿子说,家里的活他会一点点学。
郑兰辉还要学着又当爸又当妈又当姐,补偿妻子和姐姐在儿子日子里的缺位。
他变成这样一个人:早上六点起来,骑自行车去商场买菜,煮好饭,泡好衣服。十点钟跟儿子一同吃顿早饭。儿子下班晚,他会在下午6点钟的时分先随意吃点,比及晚上八点半开端煮饭,儿子下班回来他也要跟着持续吃点。此外他每月固定时刻去看看孙子,养老院的母亲也要常看看。
郑兰辉开端频频地用到搜索引擎:怎样做人,怎样跟着年代带小孩、怎样跟儿媳妇交流、怎样炒菜、怎样煮饭……
他一度觉得自己变得“一团糟”,“成男保姆了?”
后来,他决议只把这个压力扛在自己身上,“我有必要完结,才对得起我每一次到坟前磕头说:姐姐对小弟的疼,我悉数承当,姐姐对小弟的照料我也承当,当妈的使命我悉数揽下来。”
这一年,他一直把三件事放在心里:女婿是家里的独子,他不在了,自己有必要得给更年长的亲家养老送终;妻子走了,要照料好89岁的老母亲;照料没有成家立业的小儿子。
他在灾祸后得出结论:“要做平平淡淡的人”。他说,“平平淡淡”是低沉,是行事时点到为止。
7月6日,郑兰辉领记者去“欢乐城”,这是曩昔他们一家人常去的购物商场,出了小区东门便是。
郑兰辉一家曩昔常去的购物商场。新京报记者魏芙蓉 摄
这条道路他走过无数次,商场一层有生鲜超市,曩昔他会起个大早,买好蔬果,他买,妻子做;搭乘扶梯抵达商场二层,是服装专区,和女儿逛到这儿的时分,衣服上身试穿,只需合身,不论价格,第二天女儿一定会买到家里;商场三层有小外孙女最喜欢的儿童区;在四层排队最长的饭馆坐下,他说这家饭馆他们一家常来。
他点了曩昔一家人最喜欢的菜,有牛蛙,有鱼羹,有水蒸蛋……这一年他现已能把做菜的使命承当起来,牛蛙现已学会做,用女婿买的陶瓷锅烧,锅底要铺上大蒜、姜仔、尖椒;水蒸蛋他也想学,但学了两个月仍是没能学会,“有泡泡,总蒸不起来”。
他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后半辈子,“便是要把菜炒好”。
幻想着有一天,大儿子带上孙子,小儿子也带上孩子,表嫂表弟全到齐了。假如有人问:今日下馆子吗?或许孙子会替他喊上一句:“不上,今日吃我爷爷做的菜!”
“多好呀”。郑兰辉说。
(新京报记者李宁远对本文亦有奉献,文中郑兰辉、郑锋、郑军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魏芙蓉 修改 陈晓舒 校正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