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小说丨王闷闷：全家福

liukang20241周前 (04-21)朝阳吃瓜31

全家福

文/王闷闷

一

再过一个月便是老祝的六十岁生日，老祝几回说不过，妻子和儿子不肯，说，人一辈子有几个六十岁，你辛劳这么多年，都没正通过一个生日，这次有必要得过。老祝责怪妻子跟着儿子瞎起哄，妻子白了老祝一眼。儿子说，你们谁也逃不脱，下一年我妈六十岁也得过，并且往后你们每个生日都得过，悉数听我组织便是。老两口对视几秒，皆灵巧地无言默许。儿子每次来都是风风火火，他们知道孩子忙，尽或许不给他添担负，饭吃毕，儿子要走，他们一同送上了车。回来路上，老祝说，只需他们过得好，咱们怎样样都无所谓。妻子说，你别再说不过生日的话，儿子也是一片孝心，已然组织了，咱们遵从便是。老祝哀叹了声，说，我不是怕娃累着嘛，这么跑来跑去。妻子知晓老祝在想什么，用手抚摸了一下老祝的膀子，一同往家里走去。

村上没住多少人，到这儿的公交车间隔时刻越来越长，儿子是粉刷工，原本一家住在县城，上一年考虑到孩子上学，正好市里有活计，就搬到市里去了。从市里回来一趟得三个多小时，老祝不想让儿子跑，一天忙累了还开车，忧虑路上不安全，究竟大儿子前些年便是这样走的，他不能再失掉仅剩的这一个儿子。可儿子回来必定带着孙娃，他想见孙娃。

老祝夜里躺下睡不着，和妻子说，你说我是怎样了，想那小娃，觉得可亲了，难不成这便是人们说的“隔辈亲”？妻子嘲笑地说，是谁前两年说不亲的，并且娃娃回来你如同也没多热心，现在娃娃回市里了你又说这话，我看你便是死鸭子嘴硬，成天装不可。老祝用不耐性粉饰被说中心思的为难，说，说着说着就跑偏，我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什么，和你就说不成。妻子获名胜说，算了，你就好好装，那天你去镇上赶集，买了什么？老祝立刻翻身面临妻子，说，我买什么了？妻子说，你就装，你买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蛇皮包里最终有什么没掏出来？

老祝说，有什么没掏出来？妻子故作气愤地说，老祝啊老祝，你怎样就这么爱装呢，爷爷亲孙娃怎样了？这不是不移至理的工作吗，你买了什么，你买了玩具啊，我是不想戳穿你，你还自认为讳饰得天衣无缝。老祝侧转过身子，没再说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装什么，也暗暗告知过自己不知多少次，想亲近就去亲近，那有什么。可每次见到孙子又欠好意思那样做，也不知道欠好意思什么，一辈子这么刚直。

已然打定主见过生日，那就不能真像儿子说的，他们什么都不预备，就坐等着儿子带东西回来。这天老两口起得早，简略洗漱后，天刚亮，两人就出门，老祝赶着驴车，妻子坐着。天虽冷，但驴儿欢欣，如同也知道了主人要过生日，一路蹄子碎步踩着地，鼻孔里呼出白白的热气，渐渐悠悠往镇上走。到了镇上，出来摆摊的还不多，来这么早，妻子是为买那老婆婆做的油糕，在他们这儿，过生日最应该吃的便是油糕，主要是孙娃爱吃。老祝将驴车拴停在空地上，拿上蛇皮包，跟着妻子去购置货品，没走多远就看到卖油糕的老婆婆，妻子买了两块，说，生日那天咱吃一块，儿子他们走时带一块。

老祝说，买几块都能够，你看着买。

油糕买好，妻子顺路买了宽粉，吃拼三鲜离不开宽粉。老祝指着路对面的猪肉店，妻子说，那里的猪肉不怎样好，我知道前面有家不错，常常在那里买。老祝扛上装有油糕、宽粉的包，嘟囔着说，就你一天工作多，猪肉嘛，吃起来不都是那个味。妻子回头瞪着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话，跟着我就好，我做了一辈子饭还没你懂？别让我在大街上说你。老祝悻悻跟着。

妻子到中意的猪肉店买了猪肉，做丸子光猪肉能够，但做酥鸡，最好是猪肉鸡肉搅在一同，他们又到卖鸡的当地让现杀了两只。

太阳彻底出来，集市开端热烈起来，老祝不想再转，跟着妻子边走边说，还有什么需求购置的？没有咱就回。妻子猛地停住脚步，老祝撞了上去。妻子说，你便是这样，来时催得急，来了待不了，待一瞬间又火烧屁股似的要回，今儿我告知你，要回你自己回，我是要细细盘算好，购置好，省得再跑一趟。老祝没了脾气，不甘愿地跟着。妻子到调料店买需求的调料，组织老祝去卖葱的摊上买四五把葱，这样能早点回，但条件是要把葱选择好。老祝信心十足地去买葱。

妻子买完调料出来，看到老祝买回来的葱，说，还行吧，葱就这样。老祝说，还有什么要买的？妻子说，还有鸡蛋，孙娃爱吃鸡蛋泡泡。老祝跟着。

悉数购置就绪，已是中午，妻子问老祝饿不饿，老祝说还能够。妻子说，你说的还能够便是饿，我不知道谁，还不知道你。老祝憨笑。妻子指着周围的羊杂碎店，说，吃那能够不？老祝说，你组织便是，这家里谁不是听你的？妻子说，别嚷我，我又不是听不出，吃不吃，一句话。老祝笑着说，吃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驴儿样跟你跑一早上了。妻子也笑着说，还把自己看重上了，驴儿可没你这么多怨言。进店后，妻子给老祝要了碗优质羊杂碎和猪头肉夹饼子，自己只需了碗一般的。

中午的阳光真是好，购置的东西放在驴车上，老祝坐在前面，赶着驴车，妻子坐在后边，暖烘烘，乐滋滋，像是春天。妻子拍下脑袋，说，老祝啊，我就说如同有什么没买，那会儿想不起来，现在想起来了，是孙娃爱喝的那种饮料。老祝不悦地说，我还认为是什么呢，便是个饮料，少见多怪，在村里的商铺也能够买。妻子说，村里商铺就没有，镇上也只要一家商铺卖，调头回去。老祝说，说不准儿子他们回来带着，现已走这么远了，调头回去又得花费多少时刻。妻子生了气，说，还说你亲孙娃爱孙娃，狗屁，现在看不是装的，便是不亲不爱，折转回去买个饮料怎样了？你忙着回家有什么事了？

老祝说，你又扯远了，底子就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我的意思是别再跑一趟了。妻子说，你便是不想再跑，还装什么装，把驴车停住，我下车，我走着去买，用不着你，我又不是不长腿。老祝没有停下的意思，持续往前赶，妻子半站动身就要跳车，老祝看拗不过，只得折转回去。

二

吃食这些妻子提早做好，悉数预备就绪，就等儿子他们回来。还剩三天，妻子给儿子打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儿子说当天上午回来。挂断电话后，老祝责怪妻子催了儿子。妻子说，人就活个儿女娃娃们，他们不回来，咱俩能吃多少？做便是为了让他们吃。老祝说，我是忧虑你催他们，他们一着急，打乱了心神，别开……别把手头的工作做错做坏。妻子知道老祝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是怕她哀痛，说，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就你能，就你精。老祝拿着扫帚去扫宅院，昨晚刮了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些干树叶和柴草渣子。

第二天上午，传闻村里有人杀羊，妻子和老祝商议，去买一块，这是人家用粮食喂食的，贵是贵，但好吃，让儿子他们走时给带上。老祝拿了钱去买，妻子在家里做丸子酥鸡。没用完的猪肉，等儿子他们回来做猪肉翘板粉吃。把肉倒进锅里，翻炒会儿，刚要倒酱油，桌子上的手机铃动静起，她没去接，想着必定是老头子怎样了，她把肉安排好再回曩昔。没想到的是，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三下五除二安排好肉，在围裙上擦洁净手，到桌子跟前拿起手机，一看是生疏号码，犹疑几秒接起，说，喂，你是哪里？

对面人急匆匆地说，你是祝学通的母亲？她说，是了，我是他妈妈，怎样了？对面人说，我给你们说个事啊，祝学通做活时臂膀被压着了，现在在医院，你和我叔来市里一趟。她的心登时忐忑不定，说，情况怎样样？严峻吗？对面人说，没有多严峻，不过你们仍是来一趟。她说，市里哪个医院啊？

对面人说，杏园医院，你们过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接你们。她再要说什么，对面现已挂断。

老祝拎着羊肉回来，进门还想说自己买到这块羊肉有多么不容易，看到妻子呆坐在椅子上，说，怎样了，老婆子？妻子动静哆嗦地说，我刚接了个电话，说是咱学通做工时臂膀被压着了，现在在医院，让咱们曩昔一趟。老祝放下羊肉，说，没说严峻不严峻？妻子烦躁地叫喊，我怎样知道，我问人家，人家不说，你问我我去问谁？老祝拿起手机，说，有没有给小敏打电话？问问小敏。妻子当即站动身，说，对啊，我怎样就把小敏忘掉了，学通受了伤，小敏必定知道，必定在医院。老祝给小敏拨电话曩昔，没人接听，又拨了几回，仍是没人接听，说，是不是骗子？你先不要急，老婆子，你忘掉电视上常常播映的，现在这种骗子可多了，让我想想，还能给谁打。妻子嘴唇哆嗦着，说，是骗子，否则小敏的电话怎样无人接听？必定是骗子，必定是骗子，咱娃必定没事，必定没事。

老祝想起村里和学通一同耍大的二虎也在市里做活，跑去二虎家问得二虎的电话，拨曩昔，二虎很快接了，说，喂，你是谁？

老祝说，我是你三叔，你最近和学通有没有碰头？二虎说，没有见，怎样了，三叔？老祝说，是这样，二虎，你现在不论忙不忙，叔托付你个工作，你去学通家一趟，我刚接了个电话说学通干活受伤了，在杏园医院，你帮三叔去看看，你三婶现在急得不可。二虎说，能行了，三叔，你们先不要急，我去看，等我电话。老祝说，真的？你知不知道学通家在哪里住？二虎说，我知道，三叔，你让三婶先不要急，等我电话。

挂断电话，老祝安慰过妻子，坐在炕沿上边抽烟边等电话。不一瞬间，家里烟雾大罩，妻子被呛着，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抽，一天天便是抽个没完没了。老祝在灶火口磕掉烟渣，收起烟锅，呆坐着等候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还不见来电话，老祝等不住，动身到宅院里站着，妻子嘴里不住地说，怎样还不来电话？是不是真出事了？要不咱们现在就走……老祝心里也打起鼓，有了欠好的预见，正愁急，手机响起，二虎打来的。

妻子抢先接起，说，怎样样，二虎？老祝靠近听。二虎说，没什么事，便是臂膀被板材压了下，不过你们得过来一趟。妻子哦哦几声，说，那就好那就好。老祝拿过手机，说，小敏呢？二虎，你让小敏接电话。二虎中止数十秒，说，医院信号欠好，叔，小敏烦躁得不可，还要照料娃娃，估量手机调了静音，你和我婶坐车过来一趟，医院有些手续要家族签字。

锅里还做着肉，妻子提早舀出来，往锅里续了水，老祝拿上积储不多的存折，关好门窗，往马路上走去。一时等不来公交车，不论来什么车，他们见车就拦截，有辆小车停住，问他们去哪里。妻子说，去县城。老祝说，去市里得多少钱？司机说，去市里的话，看你们走不走高速，高速加上过路费得三百，不走高速就二百六。老祝说，三百就三百，走高速，费事你开快点，咱们有急事。他们上了车，司机开着车一路狂奔，到市里杏园医院花费不到两个小时，比平常快了将近一个小时。下车后，老祝给那人打了电话。那人接了，说，你们在门口不要动，我来接你们。那人出来，脸色很差，闪烁其词地说，叔，婶，是这样，我是你儿子他们的房东，我要说的是，你们要有个心理预备，人还在抢救，便是，你们要有个心理预备。老祝认识到工作不对，说，不是做活把臂膀压了？

那人点点头，作难地说，这样的工作谁都不想产生，你们，唉。老祝说，你就直说，到底是怎样了？咱们能撑得住。妻子定定地看着那人，眼泪在眼里直打转，说不出一句话。那人说，咱们发现你儿子他们时，他们现已不省人事了，家里烟气很大，灶里还往外冒烟，所以，急忙拨打了120送到医院，现在是，你儿子和儿媳妇他们现已不可了，孩子还在抢救，看能不能抢救过来。妻子身体软成了面条，直往下溜，好在老祝眼疾手快给拉住了，说，咱们先进去。妻子悲伤得哭不出来，嘴巴像是被谁封住了，脸色惨白，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手冰得像玉石。

二虎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坐着，见到他们，站动身说，叔，婶子，你们可要撑住啊。老祝强压住哀痛，摇摇头，说，没事没事，带咱们去见见两个孩子。人现已进了太平间，二虎和那人在前面走，老祝扶着妻子跟在后边，进到太平间，来到两张盖着白布的床前，老祝渐渐揭开白布，学通和儿媳妇的脸呈现，妻子封住的嘴被巨大的哀痛突破，哇的一声，趴在孩子们身上放声大哭。老祝抚摸着娃娃们的手，啜泣着说，你们还没有给我过生日，你们说好的，要给我过生日，怎样能说话不算数，我和你妈把悉数东西都购置好了。妻子号啕大哭，嘶喊着，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这让我和你爸怎样活，活活往死烦躁人了，让咱们两个老格桩活着做什么？两个没良心的，还说给你爸过生日……

儿子他们再难活过来，现在就看能不能把孙子救过来。老祝和妻子守在抢救室门口，医师们进进出出，老祝问个不断，得到的答案便是耐性等候，还在抢救。天黑，有医师出来，摘下口罩，说，孩子是抢救过来了，但大脑神经受到了损害，浅显说，便是将来智力低下，康复的概率很小。妻子说，救过来就好，人在就好，智力低下咱们不怕，咱们不怕。老祝说，好的，咱们知道了，感谢您，您辛苦了。医师说，很是抱愧，没能把大人救过来，大人或许其时认识到了有烟，但身体现已难以动弹，就用最终的力气给孩子脸上盖了枕巾，这才使得孩子吸进去的烟少些，保住了性命。老祝和妻子再次感谢了医师。

老祝找了专业的人和组织对现场进行了勘查，确认了儿子他们便是被烟闷了，没有别人损害的痕迹。房东拿出五万算作补偿，老祝没有要，只拿了交还的房租。当天连夜找了车，叫来自家人，把儿子儿媳妇拉回老家，孩子还需求住院调查，老祝找来亲属照看。妻子天天哭，哭成了泪人，谁来劝说都没用。老祝究竟是男人，不能堕入无尽的痛楚，找来人看坟场和下葬的日子，自家人皆来帮助，打坟、买棺材寿衣、买就事货品、转移灵棚架子布等。

四五天时刻悉数完毕，宅院里留下就事时的油渍，建立灵棚及摆放桌椅的痕迹，用不了多久这些就会消失，悉数照旧，除了日子，与往日相同的日子。妻子疲累得睡倒，亲属打来电话，说，医院告诉能够处理出院手续了，你看？老祝说，好，我这两天就去市里，正好也转移学通他们生前租借的房子里的东西。亲属说，哦，我便是给你说说，老祝，不着急的。老祝说，我知道，感谢你帮助，恩惠难忘。妻子身体绵软，本说不去，老祝临去时，妻子改变了主见，说，这是娃们最终的日子痕迹，我不能不去，要去看看。老祝疼爱地说，老婆子，你仍是别去了，去了必定又悲伤得不可，甭说你，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操控得住。妻子说，没事，到时候操控不住，咱就不操控。老祝说，那欠好，在人家宅院里，哭泣欠好，人家会厌弃。妻子说，咱们悄悄地哭，悄悄地哀痛，悄悄地悲伤。

帮助拉运东西的三保打电话来，老祝接起，三保说自己到坡底了，不着急，你们预备好咱再走。妻子拿梳子梳了几下杂乱的头发，从暖壶倒了热水，掺兑些冷水，洗了把脸，对老祝说，你也洗洗，老头子，这段时刻你忙累坏了。老祝背对妻子站着，动静沙哑地说，我不洗了，我不忙不累，忙了累了好，你收拾好咱就走吧。妻子拿上卷起来的蛇皮包，说，走吧，老头子。三保开的是小型货运轿车，说，略微挤一下，你们坐在驾驶室，温暖。妻子说，我和你叔就坐在后边的车斗子里，咱们背坐着，也不冷。三保要再劝说，老祝看着现已走向后边车斗子的妻子，捏捏三保的膀子，说，你不论了，有我呢，你去发动车。

车开动，他俩坐在车斗子里，背靠着驾驶室，妻子头偎依在老祝臂膀上，不一瞬间，老祝的臂膀就感觉到了浸透棉衣的湿热，说，老婆子，别哭了，这样下去眼睛都要哭瞎了。妻子声泪俱下。老祝身体生硬，心里空荡。三保开得稳，怕颠到他们，三个多小时，到了学通他们租借的房子。开门进去，看到房子里的悉数，他们沉痛不已。三保说，叔，婶，我这儿有个朋友要碰头，我去见一下，你们先收拾，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我来给往车上搬。老祝说，好的，你忙你的，三保，咱们好了叫你。妻子说，感谢三保，跑这么远。三保说了句没事没事便出去了。

妻子艰难地移动脚步，用手探索着房子里的东西，缓慢地哭作声来。老祝拿出带来的蛇皮袋子，看哪些琐细的能装就先装，装到儿子给他过生日买的东西时，积压的沉痛再也无法叠加，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手提不起那些盒子，浑身开端打战，蹲在地上啜泣起来。妻子泪如泉涌地走过来，蹲下抱住老祝，哭着说，老头子，咱们没有儿子了，一个也没有了，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孙娃也没了爸爸没了妈妈，决然的老天啊，你好歹留一个啊，没爸没妈的娃最不幸，都没有了……

老祝哭了一阵，用袖子擦干眼泪，长舒了口气，说，老婆子，我来收拾吧。

租借的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完，三保也过来了，帮助搬到车上，到医院去接孩子出院。老祝跑着处理了出院手续，孩子痴痴呆呆地看着他们，眼睛里没有亮光，忘掉了爷爷奶奶、父母。亲属抱着孩子坐在驾驶室，老祝和妻子坐在车斗里，妻子抱着装有儿子他们衣服的袋子，说，老头子，他们还在，他们的气味还在。老祝说，老婆子，你要刚强，咱们还有孙娃，不能倒下。妻子说着说着又哭了，他们还在，他们还在，两个多好的娃娃，怎样就不能多活会儿，哪怕把咱们的活头儿给他们，让他们活着，让他们活着。老祝动静哆嗦，说，不能吗，如果能，立马拿去，让他们活着。

来时天还晴朗，这时天阴沉下来，感觉要下雪，凉风吹着脸颊，像是刀割，要切断他们滚烫的眼泪。

三

夜里，关了灯，孩子睡着，妻子躺在孩子旁，老祝臂膀肘放在枕头上，趴着抽烟。

妻子说，老头子，别抽了，会呛着孩子。老祝说，这锅抽完就停，睡吧，老婆子，别想了，活着的人还得活啊，况且咱们还有孙娃要照料。妻子看着乌黑的夜，说，孙娃也是受罪，还没长大成人，就成了这个姿态，今后可怎样办啊。老祝磕掉烟锅里燃完的烟叶残渣，说，这便是咱们接下来要想的和要做的工作，咱们两个要商议个对策，做个决议。妻子没接话，幽静铺满老旧的窑洞和宅院，不知过了多久，妻子说，你说的对，老头子。

这晚，他们想出了今后的日子要怎样过。

村里所剩不多的人，都不敢来他们家，是好意，怕触及他们的哀痛处，也是给他们留足时刻来自愈。老祝没有闲着，接下来的日子和三孔老旧的窑洞、碎石头插垒的院墙较上了劲，用胶泥拌和上干草秸，挨个进行修补。离开春还有些时刻，妻子说，把宅院里的地也从头翻翻，拢出梁子，来年好种，看要不要再在地周围围上栅门？老祝打量着宅院里的地，说，栅门要的，我看在本来栽种过葡萄的当地持续栽种葡萄，天暖些，我给咱去找苗苗。妻子说，你看着弄外面，我看着给咱弄家里，各自分工，干起来。老祝说，能行，我想把宅院外面那些土台子也翻整成地，种上花草。妻子说，你看着弄就好。

开春也意味着娃娃们要开学，孙娃这样是无法去的，老祝看着常常发呆发呆、不时傻笑的孙娃，说，孙娃，想去念书不？孙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很快嘿嘿笑起来。老祝说，好，咱才不稀罕去校园，咱在自己家里也能学习，不怕，爷爷虽然文明不高，但教你识字仍是能够的，你可别瞧不起你种了一辈子地的爷爷奶奶啊。孙娃歪着头看他，嘿嘿笑。妻子一直在收拾家，把寒窑里放着不必的老瓮、筛子、簸箕、斗和升等悉数拿出来，炕桌也放在炕上，供孩子平常趴着吃饭、写字、玩游戏。从头挪放了老柜子、老门箱，用抹布挨个擦一遍，把水瓮上挂的塑料马勺换成本来的铜马勺。

一场春雨往后，太阳出来，天一天比一天温暖，老祝开端在宅院里收拾开的地上栽种，依着节气，将韭菜、西红柿、茄子、辣椒、黄瓜、豆角、夏瓜、夏玉米等作物别离栽种上。坐在门路的老祝，看着宅院，手托着下巴，对煮饭的妻子说，老婆子，你有没有发现，仍是差那么点意思，我想来想去，仍是想不出来。妻子站住，环顾了一圈宅院，笑起来，说，你真想不出？很简略的，看来你算不上合格的受苦人啊。老祝看着妻子，说，老婆子，你还记得你有多久没笑过了吗？妻子深呼吸了一下，说，不笑能怎样样。你这宅院里光有地里长的，没有地上跑的。老祝茅塞顿开，说，对啊，是这样，没有地上跑的啊，最近我就垒砌它们的窝舍。

妻子进到窑里，对着单独游玩的孙娃，说，饿不饿啊，我的孙娃，饿了奶奶给你用铁勺勺炒鸡蛋，香得很，要不要吃？还有，今后咱也不必再去买鸡蛋，你爷爷很快就买回来鸡娃，鸡娃长大了就能下鸡蛋。孙娃自顾自地在炕上玩上一年冬季收回来的大南瓜，看到南瓜在炕上翻滚起来，便嘿嘿笑。

镇上逢集，老祝天不亮就起来，找来预备好的纸箱子和旧的铁笼子，觉得不可，再拿上蛇皮包。预备差不多了，坐下就着咸菜，吃妻子刚蒸出锅的馍馍和熬出锅的稀饭。吃毕，赶着驴车出大门，驴子哇喔哇喔叫几声，孙娃醒来，哭个不断，妻子只得给裹上衣裳抱出来，说，看爷爷赶着驴车去做什么？让咱们来摸摸驴子的长耳朵。老祝拉住驴子，驴子如同也知道老伙计想让它做什么，温柔地凑过来，孙娃的小手伸过来，先是悄悄碰了下驴子的耳朵，随即小手打开捉住。玩了一瞬间，老祝说，孙娃，爷爷得出发了，去晚了好的鸡娃、猪娃、兔娃、羊娃、牛娃、狗娃都被买走了。孙娃不肯甩手，妻子硬是给掰开，他当即哭起来。妻子说，大概是没睡醒，我哄着再睡会儿，老头子，你路上慢点。老祝应声，赶着驴车出了宅院，下了坡道，来到马路上，驴子踩着洪亮的铃铛声，拉着自己的老伙计走开了。

到集上，兔娃、羊娃、猪娃、鸡娃顺畅买到，狗娃和牛娃没有买到，狗娃应该是有的，平常逢集卖狗娃的许多，不知这集怎样没有，牛娃买不到算了，由于就算买到板车也装不下、拉不了。老祝不甘心，赶着驴车又转了几圈，仍是没有找到狗娃，那没办法，只能下集再说。回去路上，老祝遇到村里也去赶集的三老汉，三老汉见老祝买这么多家畜，说，老祝啊，你这是要搞饲养啊。老祝笑着说，搞饲养这些哪里够啊，便是自己喂食着排遣，也能给孙娃玩，奇怪的是，集上没有卖狗娃的。三老汉咧着没牙的嘴，笑着说，狗娃我家里有三四个了，你要的话选上个，晚上就来捉走。老祝欢欣不已，说，能行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三老汉。剩余的牛娃等过几天去邻村问问看，估量也有了。老祝赶着驴车，悄悄哼着小曲往回走。

回到家里，把鸡娃放在建立好的鸡窝里，猪娃放在宅院外面垒砌好的猪圈里，羊娃放在宅院里的羊圈里，兔娃简略，放在兔子窝洞里。狗娃晚上去三老汉家捉。家里锅上冒着热气，老祝闻到了解的滋味，说，老婆子，你在蒸黄馍馍？妻子说，你鼻子还尖，孙娃那会儿游玩把个老南瓜从炕上推下来，摔成几瓣，现在天还能放，但也不敢放太久，我就弄了点豆豆，包了锅黄馍馍，等会儿就能吃了，甜甜软软。老祝看着还在玩南瓜的孙娃，亲近地说，你个坏种，这几个南瓜早晚要毁在你手里。孙娃不论，正玩得起劲。

黄馍馍的确好吃，老祝选定垒砌狗窝的当地，一后晌从外面转移来碎石头，担了几筐胶泥，今日来不及，明日垒砌。吃过晚饭，老祝预备去三老汉家捉狗娃，妻子说，就这样去？老祝说，否则呢，还要怎样样？

妻子说，你是越活越憨了，人常说猫狗不白要，白要了欠好养活，你给钱三老汉必定不要，我给装起几个黄馍馍，你拿上。老祝说，老婆子啊，仍是你想得周到。随手提了黄馍馍，出了门。到了三老汉家，老祝选了个白色彩的狗娃，三老汉不要黄馍馍，老祝强给放下，说，这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拿上。三老汉收下黄馍馍，让老祝坐了会儿，老祝说家里还有事不敢待，三老汉没多留，送出宅院。

老祝把狗娃抱在怀里，狗娃一路上不安分，不是头探出便是腿踢腾，快到家时，还给老祝身上做了记号，尿了一泡。老祝进到窑里，把狗娃放下，边换衣裳边说，这也是个坏种，也不坚持下，到家了还尿我一身。

孙娃看到狗娃，高兴得不可，非要抱到炕上，妻子无法，只得赞同。窑里朦胧的灯光下，温热热的，孙娃和狗娃在炕上玩，老祝换上衣裳，坐在炕边的凳子上，妻子双手穿插搭在胸前，看着孙娃，脸上有笑意。

第二天太阳出来，温暖时，老祝用碎石头、胶泥垒砌狗窝，垒好两面墙，去宅院外面的石床上坐着喝水休憩，或边吃饭边看路上的车辆行人。休憩得差不多了，

回到宅院，看到垒砌好的一面墙倒在地上，狗娃在边上疯跑，孙娃在后边追，老祝拉住孙娃，指着坍毁的墙，说，这是谁弄的？孙娃看着狗娃。老祝指着狗娃，说，是狗娃扑倒的？孙娃看着狗娃。老祝无法，铺开孙娃，从头去垒砌，到三点多，三面墙垒砌好，蹲得腰酸背痛，站动身去窑里喝水。不想，刚进到窑里，从暖壶倒了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霹雷一声，跑出去看，见狗娃和孙娃在坍毁的墙跟前愣住，老祝急忙查看孙娃、狗娃的身体，没有受伤，严厉地说，你们两个谁做的？是谁？

孙娃看狗娃，狗娃看孙娃。妻子在周围捂嘴笑，老祝说，老婆子，你笑什么？妻子说，你看他俩装得多好，孙娃装得更好。

老祝登时理解过来，说，孙娃，是你推的对不？孙娃看着狗娃嘿嘿笑，狗娃对着他吠叫起来。妻子说，算了，你加把劲一口气垒砌好，否则永久垒砌欠好，狗娃、孙娃有时都不是好娃。老祝用食指在孙娃鼻子上轻碰了下，说，我看便是你，孙娃带坏了狗娃。

四

天越来越温暖，宅院里的蔬菜庄稼先长起来，宅院外土台子上的花也长出嫩芽。川地大概有两亩，老祝和妻子商议，说，种上一亩西瓜，半亩玉米，半亩花生，豆子、谷子、洋芋、麻子、芝麻这些种山里。妻子说，玉米不必专门种半亩，西瓜下架时就能够在中心种玉米。老祝说，也行，那就种上一亩西瓜，半亩红薯，半亩花生，豆子、谷子、洋芋、麻子、芝麻这些种山里。妻子说，能行，后边想种的都种山里，山里地多。说做就做，气候好时，老祝和妻子带着孙娃狗娃去川地里翻地耕种，提早和村里有牛的人家借好牛，前一天晚上拉过来，第二天给套上犁铧，再把架在驴子身上的两个大筐子架在牛身上，一边放孙娃、狗娃，一边放吃食、种子、毯子。到地里，老祝赶着牛耕地，孙娃和狗娃在犁过的地里跑动游玩，妻子先歇着，地要犁两遍，第二遍时妻子跟上撒点种子。为节省时刻，中午不回家里，把带来的吃食放在铺展的蛇皮包上，暖壶里装有稀饭，饭罐子里有炒菜、馍馍，各自端上碗坐在地里吃。大人和孙娃端着饭自己吃几口，给狗娃扔一些。

后晌，老祝赶着牛，孙娃、狗娃来时样坐在大筐子里，妻子忧虑孙娃睡着，就说着话，两个大筐子，一个有吃食，一个有孙娃，哦，不对，忘掉了狗娃，孙娃和狗娃都是爷爷奶奶的好娃。孙娃直打打盹，老祝说，立刻就到家了，回去了吃点再睡。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轮流着说，回到宅院，放下筐子，妻子开了窑门上的锁，先进去按开灯，孙娃直奔窑里的炕上，狗娃舒打开四条腿，跟着狂奔。妻子说，孙娃和狗娃在炕上玩会儿，奶奶给你们做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可好吃了，很快的。老祝把大筐子放好，牛拴在棚子里，去寒窑里抱出草料，看到草料，羊娃蹄子架在圈门栅门上，咩咩叫，牛娃走动起来，哞哞叫，驴子摇着头，哇喔哇喔叫，猪娃听到动态，跟着哼哼……

老祝边往它们跟前走边说，不要急，都有，都有，渐渐来，让我老祝也缓口气。

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做好，孙娃睡着，狗娃卧在跟前也睡着，妻子推孙娃让起来吃饭，孙娃没好气地推开妻子的手，妻子再推，孙娃持续推开，接着便哭了起来。妻子说，算了，睡吧，等什么时候醒来了，再给热着吃，老头子，咱先吃吧。老祝舀一碗，蹲在地上吃，妻子舀八成碗，站在灶边，边吃边看着熟睡的孙娃，说，今日地里跑累了，晚上或许尿床呀。老祝说，保准尿床。

孙娃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妻子手伸到被子里，摸了会儿，说，怪事，居然没尿。老祝说，再往下摸摸，孙娃睡觉，有时满炕滚了。妻子再往下摸，停住手，说，公然，便是尿了，还不少，坏小子，真是印地图了，仍是世界地图。老祝看着刚醒来还不知怎样回事的孙娃，说，听见没，你奶奶说你印的是世界地图。

入夏后，宅院里外最是美观，村里有人来串门，没进宅院就说，你们老两口这是要把这老宅院打造成神话王国啊，看看，什么都种着了。老祝到地里摘几根黄瓜，在水管上洗净，递给串门的人，说，尝尝。串门的人说，这要是神话王国，你们老两口便是老国王和老王后，孙娃便是天孙，不，是精灵。妻子前两天去地里看西瓜的长势，随手摘了两个回来，当天切了一个，吃起来不错，还剩一个，抱出来，放在宅院的石床上，说，今儿你们有口福了，提早吃点西瓜。刀子刚切进去，西瓜就砰砰几声，裂出缝来。串门的人说，这会儿的西瓜能有这动静，好啊，今后我要多来吃。妻子把西瓜切成牙状，放在盘子里，让他们自己拿，说，虽然来吃，地里多着呢。

串门的人吃过西瓜，在宅院里外散步欣赏，说，现在村里还有几个人喂食和栽培这些家畜和蔬菜庄稼，你们好家伙，样样数数都有。妻子说，闲着也是闲着，种上自己能吃也能卖的，多好的工作。老祝去宅院边的空地上扛几根臂膀粗的木棍，通过院门时，对妻子喊，老婆子，把寒窑土台子上放的蛇皮包给我拿出来。妻子说，要那做什么？老祝说，里边装着斧子、铁丝、钉子、锤子这些，我搭棚子用。串门的人帮助去拿，拿到后边往老祝跟前走边说，老祝，去哪里搭棚子？老祝接过蛇皮包，奥秘地说，你们猜？

串门的人说，家里又不是住不下，你搭棚子做什么？老祝要走，不再奥秘，说，去西瓜地搭棚子啊，有了棚子好后边照看西瓜。串门的人嗐一声，说，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现在村里有几个人嘛，孩子更是不多，你照看什么西瓜？没有人来偷的。老祝玩笑地说，照看西瓜不是怕人偷了，便是想在西瓜地睡觉，咱们是照看自己。串门的人说，还真是神话王国的人，成老顽童了。

建立瓜棚子老祝下了功夫，搭得健壮不说，还给外面做了规划，能推拉，就像敞篷车。老祝自夸地说，我这可比敞篷车高档多了，有三层，一层布，一层塑料，一层防晒网。遇上好气候，白日用布和防晒网，晚上全不要，躺着看天、看月亮、看星宿；遇上欠好的气候，用塑料来遮风挡雨，躺在里边听风听雨。孙娃带着狗娃跟着去过许屡次，体会了个遍。那天晚上，宅院里炽热，妻子说，不如去瓜地。老祝当即赞同。孙娃非要带狗娃，妻子为避免狗娃夜里跑不见，给狗娃套了绳，孙娃牵上。几人先到瓜地里坐着吃了西瓜，然后到瓜棚里躺下看天、看星宿，孙娃和狗娃躺在他们中心，孙娃手指着天空，咿咿呀呀，狗娃翻搅，一瞬间卧下，一瞬间站起，一瞬间跑到这边，一瞬间跑到那儿。瓜棚里有毯子、枕头，他们没回去，就那么盖着睡着了。睡到深夜，感觉脸上凉凉的，老祝睁开眼，伸手摸了一下脸，居然是水。看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阴云，黑沉沉的。渐渐地，雨滴就密布起来。老祝跳下瓜棚，急忙往开拉布和塑料，妻子醒来，老祝现已拉好了布和塑料。瓜棚口儿老祝也规划得好，布和塑料紧密地塞进木头架子里，风再大也刮不起来。

随即打起雷，孙娃和狗娃被吵醒，孙娃紧紧抱着妻子。妻子说，不怕，有奶奶在呢，看爷爷的瓜棚好欠好。老祝想起棚子里挂着火油样的挂灯，伸手找到，扭动开关，火油灯火苗样的灯泡亮起，整个瓜棚被照得黄黄的。外面暴风高文，雨滴落在棚子上，挂灯还不时摇摆，越发温馨动听。孙娃渐渐不再惧怕，嘿嘿笑起来。

最酷热时，老祝在村里的河流处找到最洁净和深浅适宜的水洼，稳妥起见，自己下去又整理了几遍底下的碎石头和淤泥。中午，孙娃不睡，头也不转地看动画片，老祝说，要不要去耍水啊？孙娃不感兴趣。老祝就带着狗娃走，孙娃看到，站动身追出来。老祝操控好脚步的速度，走走停停地来到水洼处。狗娃先欢快地跑到水边，眼睛里满是想下去游玩的巴望，身体却不敢，孙娃跟着跑到跟前，蹲下看着狗娃，指着狗娃笑起来。孙娃笑会儿站动身，到边上脱掉鞋和衣裳，从头回到水边，摸摸狗娃的头，“扑通”一声跳进去，然后用手不住地往在水边站着的狗娃身上扬水，狗娃急得在岸边来回跑动。孙娃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狗娃不由得，前腿在水里悄悄打听，一不当心，跌进水里，孙娃游过来抱住狗娃，狗娃一脸慌张，看到是孙娃，便也高兴地游动起来。

五

上秋最忙，地里种得多，都得往回收割。川地里的都好说，能够套着架子车拉回来，山里的不可，先得收割下来，背到山下的宽路上，然后才干用上架子车。忙起来，妻子就得跟着去，天然少不了孙娃，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也不放心。山里东西多，孙娃也乐意去，老祝冒着给吃坏肚子的危险，一瞬间给烤玉米，一瞬间给摘酸枣，一瞬间给烤红薯、洋芋。孙娃拿着散发着香味的热滚滚的玉米，左右手来回倒换，最终仍是没拿住，掉在地上。妻子捡起来给擦了一番，看玉米粒的缝隙里还有少量泥土，说，老头子，给从头拿个。老祝说，没事，就吃那个，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泥土嘛，又不是其他东西，你说是不，孙娃？孙娃没看老祝，从妻子手中拿过玉米，大口啃起来。

庄稼都收割回来，但收拾、脱粒得相同相同来，先是洋芋，老祝按巨细简略分拣，别离倒进洋芋窑子和地窖里。谷子本年长势不错，谷穗子沉甸甸，老祝整修好多年不必的连枷，甩开膀子挥动，别看是老物件，功率却不低。看捶打得差不多，把大的杂物拣出去，细微的杂物用扇车过一遍，不可再用簸箕扬一遍。妻子当晚就熬了小米稀饭，糊糊的，浓纯的米香味。芝麻没用连枷，用棍子捶打，种得不是许多，究竟是调料，吃面、吃洋芋撒上都很香。花生的收成是老祝没想到的，就在一块窄窄的地上种了，抛挖时发现一棵比一棵结得多，最终摘了两大包……孙娃狗娃看着宅院地上暴晒的花生，定定站着，久久入迷。老祝忧虑孙娃带着狗娃，或狗娃带着孙娃调皮捣蛋，想起前两天三保爸让去打枣，便带着孙娃、狗娃去。三保家枣树多，村里人多时，人们会抢着去打，这几年村里人大部分出去了，剩余年迈体弱的，有心却无力去打，常常是等枣天然熟透坠落。他们来到枣林，选择几棵枣树，孙娃等仰头看树上红彤彤的枣子，狗娃四处欢跑，不时也昂首看，老祝吆喝着，看好了，枣子雨要来了，用杆子对着枣树枝条一敲，红彤彤的枣子哗啦啦坠落，孙娃嘿嘿笑。老祝把杆子给孙娃，孙娃费劲地拿着杆子击打……

地里收拾完，天就转凉了，宅院里的蔬菜蔓子老祝没有整理，就那么放着，这样看着不会很空。开春那会儿，为给孙娃喝羊奶，老祝就买了只母羊，母羊不知何时受的孕，怀了羊娃，就这几天出产，老祝和妻子皆打起精神，孙娃指着怀有羊娃的母羊肚子，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妻子夸奖着说，我孙娃现在能够咿咿呀呀说话了，你是问这是怎样了吗？孙娃面露惊骇，指着羊肚子，依旧咿咿呀呀。妻子说，孙娃不要怕，这是羊妈妈生育羊羔娃了，用不了几天你就能看到心爱生动、白花花的羊羔娃。老祝抱起孙娃，将其放在羊圈土墙上坐着，看得更清楚，羊妈妈悲伤地时站时卧，眼睛里却有光，估量是也为自己行将生下新的生命而激动欢欣。孙娃看了会儿，打起了打盹，妻子带他到窑里去睡觉。

羊妈妈生下羊羔娃是在两天后的早上。

稳妥起见，老祝叫来兽医。为了看羊妈妈生羊羔，孙娃起床穿上一只鞋就跑出去了，老祝仍是把他放在羊圈土墙上，孙娃盯着看。羊羔娃从头到脚渐渐出来，瘫卧在地上，羊妈妈要看，老祝给抱到眼前，羊妈妈用舌头舔着刚出世的羊娃，等第二只羊娃出世时，榜首只羊娃现已能够颤悠悠地站起来了。孙娃高兴地拍手，妻子一把抱住孙娃，说，孙娃能知道这是功德，有着不同的含义。最终羊妈妈生养了六只羊羔娃，有一只夭亡，剩余五只。接下来的时刻，羊妈妈没有那么多奶水，羊羔娃也衰弱，老祝买来奶瓶和奶粉，每天给喂。孙娃就跟着看，有时也拿着奶瓶给喂，还用手抚摸，嘴里咿咿呀呀。

入冬，妻子早就给孙娃做了暖鞋、棉袄和棉裤，孙娃穿上亲得凶猛，每次做完饭，灶里有火，老祝就拿两颗洋芋和红薯，随手抓把花生，放在灶上的铁盖子上烤。后锅里的水滚得咕嘟咕嘟响，妻子坐在炕上纳鞋底，老祝扒拉翻动花生、红薯、洋芋，孙娃在炕上玩玩具。门紧闭着，窑里暖融融，空气敏捷被快烤熟的红薯的香甜味占有，妻子使用牵线搭桥的空隙，说，红薯这些烤熟了吧？老祝用手指戳戳红薯和洋芋，说，差不多了，你们过来吃吧。孙娃和妻子过来，老祝掰开红薯和洋芋，别离递曩昔，说，慢点吃，当心烫嘴。吃时，老祝说，老婆子，再不多久便是你六十岁生日了。妻子说，不过了吧，这情况。老祝挖锅烟叶，点上抽了口，说，你忘掉咱们说好了的，不只要过，还要好好过，并且往后咱们的每个生日都得过。妻子说，那就过。

生日接近，老祝和妻子带着孙娃，赶着驴车去镇上集市购置货品，仍是那些，相同不少地购置。路上妻子悄悄抹眼泪，老祝说，老婆子，做咱们能做的，不要过于责怪和牵强自己。妻子叹了口气，搂抱住周围坐着的孙娃，在他额头上亲吻，说，咱们的好孙娃，狗娃今日没被带出来，估量要气愤丢失了。老祝说，没事，今日给狗娃买点肉肉，回去给喂上，这个工作让孙娃记上，以免咱们忘掉。妻子对着孙娃说，听到你爷爷说的了吗？你给咱记上，咱们要给狗娃买肉肉吃。孙娃不知看着哪里，小手指着，嘴里咿咿呀呀，然后嘿嘿笑。

购置完货品，老祝提示妻子想想还有什么没有买，妻子想想，说，如同没有了，都购置了。孙娃手摸着肉肉，老祝说，肉肉等回去了，奶奶做熟了吃，生的不能吃。孙娃仍是摸着，妻子说，购置好了咱就回，一瞬间怕是要变天，像要下雪了。老祝赶着驴车，妻子和孙娃坐着，驴子脖子上的铃铛摇响得洪亮悦耳，路上过往车辆里的人皆投来惊异和仰慕的目光。回到家里，老祝往窑里提东西，狗娃跟着跳着闻嗅，妻子看到肉，叫喊着说，老头子，我就说忘掉什么了，忘掉买狗娃吃的肉肉了。老祝说，对啊，就说少买了什么，我想起了，是咱们不对，要回来时，孙娃其时用手摸肉肉了，那或许便是暗示了，是咱们太愚钝了。妻子抱起孙娃，说，是不是这样，孙娃？孙娃心在狗娃那里，挣扎着要下去，狗娃跑到宅院里叫着，像是催孙娃快点出来游玩。

六

生日那天，老祝和妻子忙活着做吃的，前锅炒着菜，后锅蒸着酥鸡、丸子、米饭这些，孙娃和狗娃在宅院里玩。听到狗吠叫，老祝就喊，孙娃，不要和狗娃打闹，外面冷，回家里来玩。话音刚落，门被推开，窑里水汽笼罩，难以看清人，妻子说，到炕上去，一早上也不知道冻，要玩也要等太阳出来啊，温暖点。人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老祝正蹲着剥蒜，抬起头想说要进就快进来，却停住，模糊看到是个个头巨大的人影，站动身，把剥好的蒜放在锅台上，边往外走边说，你是哪个？切油糕的妻子也停住手中的活儿，怔怔地看着。人影说，我是走街串巷给照全家福的，路过你家坡底，你家孙娃给我招手，我说要照相？你家孙娃点点头，我就上来了。妻子说，咱们不照全家福，欠好意思啊，是孩子胡闹了。照相的人说，没事，没事，打搅了，便退出去。

一瞬间，孙娃和狗娃前后脚地进来，疯头疯脑地在窑里跑一圈，又跑到宅院里。老祝忧虑他们跌倒，等孙娃再跑进来时，说，你们两个跑慢点，这是做什么呢，跑进来跑出去。孙娃跑过来，拽住老祝的衣裳，直往外拉。老祝说，外面有什么啊，孙娃？孙娃不论，便是往外拉拽，老祝无法，跟着来到宅院，没见有什么，说，孙娃，什么都没有啊。孙娃持续往宅院外面拉拽，老祝跟着出去，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孙娃，怎样了？

你要什么？孙娃小嘴咿咿呀呀，小手拉扯老祝太用力都红了。老祝看着疼爱，说，要什么给爷爷说，爷爷带你去找。孙娃红红的小手指着能绕转到前面大路上的小路，再次拉拽，狗娃像是理解过来，急忙跑出去。老祝喊，狗娃，回来，别瞎跑！孙娃用力扯拽老祝的衣裳，老祝看狗娃跑得不见了，抱起孙娃去追，狗娃是孙娃的命，不能跑丢。

老祝抱着孙娃边追边叫狗娃，绕转几个弯，老祝看到了狗娃。老祝呼叫狗娃站住，狗娃不站住，时不时回过头朝着他们吠叫几声，持续跑。老祝喃喃自语，狗娃今儿是翻天了，跑那么快、那么远。孙娃却一脸镇定和高兴。快到大路上时，狗娃放慢了速度，老祝也追上，正要怒斥狗娃时，听到转弯那儿传来动静：照全家福，上门照全家福。狗娃看老祝追上来，持续往前跑，转过了弯再跑一瞬间，看到了方才来家里照相的人。照相的人看到奔驰的狗娃和抱着孙娃气喘吁吁的老祝，便站住。狗娃跑到照相人跟前停住，老祝也到了跟前。照相人说，要照相？

老祝抱着的孙娃伸出小手，指着照相人胸前挂的相机，咿咿呀呀。老祝说，那不能要，孙娃，那贵着呢。孙娃不论，哭闹起来。照相的人见状，说，这样，大叔，我都走出这么远了，你们还追过来，不论是孩子想玩照相机仍是怎样，总归是缘分，我去给你们照一张，那会儿在门口闻到你们锅里蒸煮的香味，想是今日也不同，我能够多送你们几张，这都是缘分。老祝看了眼哭闹的孙娃，说，也好，照一张，也可贵，错过了机会想照也照不成了。

照相的人跟着老祝从头回到宅院，窑里的妻子听到他们回来，说，这么半响跑哪里去了？老祝放下孙娃，进到窑里，说，老婆子，咱们仍是照一张吧。妻子看了他一眼，说，不照，要照你去照。老祝走到跟前，低声说，老婆子，照一张吧，咱们这年岁、这身体，还能有多久啊，能给孙娃留点念想也是好的。妻子手中的油馍馍面团掉在锅台上，眼泪吧嗒吧嗒坠落。

老祝拉着妻子的手，走出窑洞，照相的人选好当地，去窑里拿两张板凳，放在选好的当地，说，你们看是怎样照？你们两个坐着，抱着孙娃，仍是你们两个坐着，孙娃站你们前面中心，身子倚靠着你们？老祝说，都来一张吧。孙娃见他们过来，走到跟前，他们坐下，老祝要抱孙娃，孙娃不要，妻子说，那奶奶来抱孙娃，孙娃也不要。孙娃拨开他们相挨的腿，站进去，两只小手别离放在他们的大腿上。照相的人说，这样也好呢，你们的孙娃一看就照过相。就在照相的人要按快门时，孙娃抬起头看了一眼老祝，用手拍拍老祝的大腿，说，爸爸。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妻子，拍拍妻子的大腿，说，妈妈。

（原载于2023年第2期《创造》）

王闷闷，1993年生，陕西省子洲县人。西北大学构思写作专业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当选陕西省委宣传部百名优秀青年作家扶持方案、西安市委宣传部百名优秀青年文艺人才方案。在《著作》《湖南文学》《延河》《西部》《雨花》《草原》等全国各大刊物宣布著作百余万字。出书长篇小说《咸的人》《米粒》《日月》，中短篇小说集《零度景色》。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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